顧輕延心里更酸澀了,外人都看得出來,他對沈落好,可沈落看不出來。
推開病房門,進入病房里面。
病房很大,只有沈落一個病患。
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,瘦瘦弱弱地站在窗戶前。
背對著他的,沈落臉色慘白,看了眼掌心,掌心紋路越來越亂了,亂得如一團亂麻。
應該是思慮太多,才會變成這樣的吧。
她記得,爸爸還沒出事前,她掌心紋路很清晰,很干凈。
就那么簡簡單單的幾條線。
何時變成這樣的呢,她不知道。
抬了眼皮。
沈落看著窗外。
今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。
和她被女客戶經理綁架那天相比,更大了些。
她伸出手掌心。
菱角分明的雪花,被冷冽的寒風,席卷到了她的掌心。
冰冰的,涼涼的。
如她此時此刻的心境一樣。
一頭烏黑的長發,讓吹風的四處飄散。
最后一點一點地粘在臉頰上。
頭發如細密的,致命的細網,網住了她的悲傷,難過,壓抑,絕望和無助。
無法解脫,難以解脫。
剛剛她做了一個夢,一個很長很長的夢。
夢里,她回到了十幾年前。
鐵樹屯的某條偏僻的鄉村小路。
爸爸和楊叔去辦事了。
她無聊,就一個人隨處亂逛。
看到一群社會青年,染著各種顏色的頭發,再打小啞巴,對小啞巴吐口水,拳打腳踢。
小啞巴就絕望地躺在那,看著她。
她想過去扒拉開那群壞人,可她發現她是靈魂,漂浮在半空中的。
她對付不了任何人。
所以她才絕望地大喊,提醒小啞巴,讓他快跑,讓他反抗。
不然會被打死的!
可小啞巴眼里是她難以理解的悲傷,就那樣認命地躺在那,最終被打死了。
她醒過來了,才發現是一場夢。
小啞巴,她只見過一次的,當初她救了他,可他根本不領情,而是轉身就跑掉了。
她偷拍了他的背影照。
可背影照也被顧輕延給撕碎了,丟到了窗外,早就被風吹散了,找不回來了。,
程曉雪說,她給小啞巴資助的五百萬,全部進了程曉雪的腰包。
小啞巴根本不再鐵樹屯的圣母孤兒院。
小啞巴生了一場大病,早就病死了。
她做的夢,也是沒錯的,反正都是死了。
臨死前,想見小啞巴最后一面,也不能夠了。
上天對她真的太過殘忍,想死的人,怎么都死不了,想活的人,拼盡全力都沒辦法爭到一條活路。
沈落想到這,心里的絕望,就越發的濃烈。
她望著漫天飄飛的雪,暗沉壓抑的天空。
雪越下越大,模糊了沈落的視線。
小啞巴,你在天堂還好嗎?
天堂應該沒人欺負你,沒有病痛了吧。
“你自己的身體情況,你還不清楚嗎?怎么還吹風?”隨著一道冷冽的聲音,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,啪嗒一下,把窗戶關上了。
冷冽的木沉香,夾雜著煙草氣息,竄入沈落的鼻腔。
不用看,她都知道是誰。
她看到窗戶上的那只大手,纏滿了紗布,臃腫得像只豬蹄。
這是那位女客戶經理的杰作,用砍刀砍了他的手。
沈落眼底閃過一絲關心,她差點就脫口而出,問他的手有沒有傷到骨頭。
可她止住了,顧輕延是不需要沈落關心的。
或許曾經是需要的,但自從他的面具掉落,就不需要了。
他有程曉雪,哪里需要她的關心呢。
沈落突然想到慘死的父親,從陽臺上摔下來,死不瞑目。
哪怕顧輕延沒有推他,但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。
如果不是他執著于仇恨,她的家不會破碎,如果不是他出爾反爾,她也不會年紀輕輕,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。
沈落眼底的關心,瞬間消失了。
她被顧輕延扳過身體,她看到他眼底竟是關心:“餓了沒?想吃什么,我讓劉特助給你帶回來。”
呵,她竟然也會在顧輕延眼里看到關心啊,真是稀奇了。
沈落眼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。
空氣變得安靜。
顧輕延以為她在生氣,他剛剛說話語氣太重了。
他又軟了語氣:“綁架你的人,已經被抓起來了。你想怎么處置,我都依你。”
抓起來了。
沈落嗤笑,他做了這么多,她為什么一點都不覺得感動呢。
“你笑什么?”
“我什么都不想吃。”沈落疲倦地笑著。
顧輕延說:“我去買給你吃,想吃什么。”
這是在退步了,在服軟了,在低頭了,在給沈落臺階下了。
如果是以前呢,沈落會很識趣的下臺階,說出她想吃的東西,讓他去買。
沈落看著他說:“顧輕延,你走吧。”
她不知道跟他說什么了。
“你現在的身體情況,還不能回A市。等你身體好點了,我們再回去。你曾經說過,有我的地方,就是你沈落的家。我會陪著你治病。”
顧輕延抿唇:“落落,我不會放棄你。天底下這么多醫生,我就不信沒有人能治好你的病。”
沈落聽著好諷刺,笑了笑。
若是爸爸出事前,他跟她這樣說,她會感動的吧,更會配合治療,因為那時候她還有希望,還有牽掛。
“不用那么麻煩了。生死有命,我早就看淡了。”
“你走吧,顧輕延。跟仇人的女兒呆在一塊,你也不會舒服到哪兒去。去找你的程曉雪去吧。”
沈落釋然一笑:“如果這是愛上你的報應,那我接受了。”
顧輕延心里堵著一口氣。
她竟然這么云淡風輕了,這么看淡生死了?
還把他往外推?
這么大度的沈落,這么釋然的沈落,這么無所謂的沈落,是顧輕延第一次看到的。
顧輕延繃不住了,抓狂了,他以為沈落會罵他一頓,跟他吵架,詛咒他。
結果現在連吵都不情愿了。
顧輕延按住她的肩膀,眼眸猩紅,逼問:“要和你的小啞巴去天堂雙宿雙飛了?很高興是吧?覺得我擋你們的路了?嗯?”
沈落聽了這話,錯愕了半秒,然后鼻尖就酸澀了。
眼眸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層水霧。
小啞巴,她就見過一面啊,連長什么樣都忘記了。
先是言墨塵,現在又是小啞巴,顧輕延這是多愛往她身上潑臟水呢。一次又一次,樂此不疲,知道她得了癌癥,晚期,命不久矣,也要抹黑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