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嚕呼嚕——
海碗放下,春娘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,舔著嘴角道:“爽利!”
巧娘瞥了眼,又悶頭吃著饅頭,那湯盆里的羊雜湯眼看就見了底。
腳步聲漸近,珍娘入得東廂,方才落座,春娘便問:“公子與少夫人醒了?”
“早醒了,額要在一旁伺候,公子不讓,額就回來咧。”
春娘三兩口將余下的饅頭塞進嘴里,壓低聲音道:“你們可知,前天夜里秦王府出了大事!”
兩個小女娘看向她,卻不做聲。春娘便道:“額清早聽劉三娘說,秦王府家底讓高人給搬空咧,還放了冤魂索命,聽說死了整整九個,連秦王的兄弟都死了倆。”
巧娘家在秦北,不知秦王德行,珍娘家在城外,當即贊道:“死得好!秦王府最不是東西,今年大旱,那收成連種子都莫收回來,秦王府還派了管事來催租子。額大不給,管事險些把額大腿打折!”
“后來呢?”
“后來說是來了個欽差,秦王府怕鬧出事情,就把管事都撤咧。”
春娘唏噓不已。秦王屬親王爵,朝廷每歲發放折色食邑外,本身還有萬畝王莊。
可實際上,六代秦王經營下來,這或明或暗的王莊又何止萬畝?如今長安周遭田土半數都歸屬秦王府,土里刨食的百姓倒有大半給秦王府勞作,也無怪百姓紛紛拍手叫好。
春娘吃了個八分飽,瞥了眼笸籮里所剩無幾的饅頭,咂咂嘴道:“可惜那高人不地道,取了不義之財也不給額們百姓分一分。”
話剛說完,瞥見正房草珠串成的門簾挑動,一大一小兩個身形行將出來,春娘頓時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公子與少夫人要出門?”
“嗯,外出訪友。或許要幾日才回來。”
春娘頓時殷勤道:“可要套車?”
薛釗便笑著搖頭:“不用了,我去的地方……不便乘車。春娘這幾日守好門戶,莫讓蟊賊鉆了進來。”
“公子放心,有額在,甚地蟊賊都吃不住額一巴掌!”
略略頷首,薛釗與香奴并肩朝外行去。臨到月門前,香奴忽而回頭道:“春娘!”
“嗯?”
“這幾日不要買糧……會虧本的!”
“額……知道咧。”
一大一小兩個身形走了,春娘定在原地撓頭不已,嘟囔道:“虧本?那米面又漲了一分銀子,現在不多買,以后豈不是更要虧本?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一山聳立好似長劍破天,云自山頂生發,煙霞繚繞。
一大一小兩個身形忽而自虛無中跨出,薛釗看向那山巒,香奴循著其目光也瞥了過去。
“好高。”
“華山嘛,自然很高。”
香奴忽而瞥得云霧中似有金光飛騰,便探手指著:“咦?那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,許是縱地金光?”
下一刻,薛釗一步邁出,便帶著香奴原地消失。那云層中兜轉的金光忽而墜下,落在地上化作枯瘦道人,身前還有一柄長劍兜轉環繞。
道人探手握住劍柄,看著那二人消失之處思忖了半晌:“遁術?”
道人卻不知,此時薛釗與香奴已停在黃河之畔。
看著河水卷著泥沙奔騰而去,香奴四下瞧了瞧,卻只是荒山野嶺,不見人煙。
“道士,這是哪?”
“大抵距離洛陽不遠吧。”
香奴昨夜見過薛釗畫過的草圖,便道:“洛陽?那我們豈不是一直在往東?”
“先往東,再往南。不然肯定會走更多冤枉路。”
薛釗這五行遁術,用的多了,便多了些實用經驗。
“那道士可決定了到底去何處買糧?”
“常德吧。”
“為何不是湘潭?”香奴問道:“靈佑王的軍將不是說,湘潭糧食更多嗎?”
“唔……總覺得湘潭氣運太盛,不好靠近。”
小女娘見道士皺眉沉思,便知其又發了癔癥。
須臾,二人又消失于原地,此番卻是向南遁去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沮漳河畔。
“哇哇——”
“娘——”
木架高臺上綁縛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,高臺下跪伏了千多號百姓。
人群中幾名婦人掩口啜泣,臨近之人勸慰道:“莫哭了,都是命。娃娃給紅頂大王當了金童玉女,下輩子要做神仙呢。”
一老者跪伏于人前,顫顫巍巍將手中祭書念過,隨即拜服在地:“求紅頂大王保佑鄉梓風調雨順。”
身后百姓便拜便喊:“求紅頂大王保佑鄉梓風調雨順。”
河水中忽而翻騰起來,俄爾便有水柱卷起,朝著那高臺撲來。
百姓愈發瘋癲,連連叩首,嘴中念念有詞。老者趴伏在地,抬眼隱約瞥得,那水柱之中有碩大身形騰空而起,赤頭金身,定是那紅頂大王!
老者略略松了口氣,暗忖今年總算又熬了過去。
“嗯?”
余光瞥得高臺上忽而多了兩道身形,抬頭便見一男一女不知何時立在了高臺之上。
“你——”
老者方才開口,便見一道白色劈練斬中那撲將過來的水柱。怪異的慘叫聲霎時間聲震四野!
老者捂著雙耳身形搖晃,便見那水柱破開,殷紅血跡漫天撒來。
臺上那女子縱身而起,自那破開的水柱中取下一物,而后輕飄飄落在那男子身旁,瞥了眼便嫌棄道:“還不曾淬丹,沒用!”
一團物什拋起,噗通一聲掉落水中。
那潑灑下來的河水與鮮血,好似畏懼那一男一女一般,遙遙避將開來,于高臺兩側砸在地上,飛濺起無數的河水與血水。
那男子將劍收于背后,扭頭瞥了眼臺下百姓,又探手捏了捏那女童的臉蛋,彎腰笑著遞過去一物,隨即牽著女子的手,一步邁出便消散于虛無。
老者瞥見,那女童手中赫然多了一枚青色的果子。
周遭死一般的寂靜,有人彎腰行到老者面前,低聲問道:“連翁……這……這到底……”
“神仙啊!”老者激動呼喊:“神仙顯靈,斬了那紅頂妖怪啊!從此我等鄉民再不用祭邪牲啦!”
人群轟然炸響,兩個婦人掙脫周遭人等拉扯,哭喊著奔向高臺。有好事者連忙奔向水邊,卻見殷紅的河水中,飄著一只丈許長的紅頂金魚!
魚頭撞在河岸,魚身翻轉,便露出胸腹數尺長的豁口,內中骨肉可見。
“砸!砸死這妖怪!”
“報仇雪恨就在今日!”
石子、土塊亂飛,雨點般砸向水中。有靈醒者暗自思忖,也不知吃了這妖怪的血肉會不會有增益之處……不求延壽,便是身子康健也是好的。
方才動了心思,便見那妖身于驕陽下忽而升騰起陣陣黑煙,惡臭撲鼻,轉眼便化作碩大魚骨沉入水中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烏篷船靠在岸邊,漢子涉水上岸,甩手將繩索系在木樁上。
“這位壯士——”
漢子抬頭,便見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男一女。男的弱冠年紀,一襲天青長衫;女子身形嬌小,看樣子不過豆蔻年華,一張小圓臉卻生得極為精致。
鄉野之中何曾見過這等女子?漢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,見那女子好奇看過來,漢子頓時心虛避開眼神。
“壯士?”
“額,公子請吩咐。”
“敢問常德城距此還有多遠?”
“常德?”漢子掀了下斗笠,說道:“那可遠了,總要一天水程。公子欲往常德?”
“唔,想去采買些稻谷。”
漢子便笑道:“如此,公子倒也不必去常德,左近的犀牛口便有米市,周遭百姓糶米都要到犀牛口。”
薛釗便問:“那犀牛口距此多遠?”
“不遠,不過一個時辰水程。”
“那壯士這船可往外租賃?”
“公子要租?”
“正是。”
漢子見薛釗與香奴衣著華麗,想來定然是有錢人家的公子、小姐。當即心中喜悅,點頭道:“那公子稍待,我去與家中交代一聲,再載公子去犀牛口。”
“那壯士同家中言語一聲,我可是要多租用些時日。”
“好,我這就去。”
漢子赤著腳匆匆而去。
香奴撒開扯著薛釗的手,縱身便落在烏篷船上,身形晃動了兩下,便掩住了口鼻:“好臭!”
“只是魚腥味,哪里臭了?”
“就是好臭,跟那方才的金魚精一般。”
薛釗便笑而不語。
香奴又縱身跳回來,湊近薛釗道:“道士,人肉好吃嗎?”
“嗯?你這個問題很危險啊。”
“我不吃,就是有些好奇。”
薛釗道:“那九節狼的肉好吃嗎?”
香奴頓時頭發絲炸起:“我哪里知道?想想就嚇人!”
薛釗攤手:“是啊,所以我也不知人肉什么滋味。”
略略沉默,香奴咕噥道:“想來就不好吃,不知為何那些妖怪偏要吃人。”
還能為何?混不進天庭陰司的編制,不敢私下立廟,便只能吃人。
香奴又自懷中掏出一枚青色果子,卻是二人在山中摘取的野蘋果。胡亂用手搓了搓,一口咬下,小女娘頓時面目扭曲:“好酸啊~”
須臾光景,那漢子去而復返,三人上得烏篷船,漢子搖櫓,那船兒便順流而下。
沅江之水濤濤,載著烏篷船一路向東。行過轉彎,船后搖櫓的漢子便道:“公子且看前方船只匯集處,那便是犀牛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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